世世安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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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breddy】画地为牢

假面舞会的文,玩得很开心!感谢半夜陪我聊素材的谷梁老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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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博尧拖着脚步走进一家便利店。已是凌晨,店员正站在收银台后眯着眼打盹。他叫醒对方,要了一杯热美式,在等待时掏出手机,点开社交软件。

他已经熬了两个大夜,今晚也不打算睡,毕竟期末近在眼前。店员睡意朦胧地递给他一杯咖啡。杨博尧接过,顺手刷新手机界面,忽然手一抖,泼出几滴滚烫的液体。陈韦丞刚刚发了条动态。


他和陈韦丞相识于一场作品展。他站在一张海报前出神,远远听见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走来。杨博尧听见那群人叫陈韦丞的名字,转过身来,"你是这幅画的作者?"

他们很快拿出手机交换微信。陈韦丞低头划拉屏幕,忽然大叫一声,"你是杨博尧!"原来他早在建院作品展时就记住了杨博尧的名字。


隔周陈韦丞邀杨博尧看展,某个新锐装置艺术家的作品。他在巨大的迷宫里行走,驻足于一棵缠满绳结的植物。墙后传来熟悉的笑声。他绕过墙,一台小电视正反复播放着小猪〇奇,而陈韦丞直勾勾盯着屏幕,笑得乐不可支。

"如今艺术大多被简化成了符号。说起蒙娜丽莎便想到微笑,说起梵高便想到疯子,说起毕加索就想到和平鸽和他那同名字一样多的情人——"回程的路上陈韦丞絮絮叨叨,"人们乐于将模棱两可的艺术转变为意义确定且唯一的符号,并满足地对此侃侃而谈,仿佛他们认识了几个生词便掌握了艺术的真谛。然而艺术又将如何对抗比自身还要生动的符号的洪流呢?艺术怎样才能同大众文化的入侵抗衡呢?将构成现代都市表面的符号画入画中,这显然是十分荒唐的。但艺术若要在现代苟延残喘,恐怕只能对符号予以吸收[1]。"

杨博尧走在陈韦丞身旁,专注地盯着他的侧脸。他鬓发太长,两枚耳钉在发丛间若隐若现。杨博尧隐隐生出一种无地自容。他同陈韦丞一样在画室中长大,却对陈韦丞所说的一无所知。陈韦丞终于批判得累了,问他晚上有什么安排。他回答说画图。陈韦丞的眼角顿时失望地耷拉下来,"他们叫我喝酒呢。"


杨博尧坐在陈韦丞身旁,啜饮一杯金汤力。耳旁尽是摇骰子时咯啦咯啦的声响。陈韦丞被上家逼进死路,索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。他朝酒保招手,又点了半打龙舌兰。杨博尧正打量着酒保端上来的盐和青柠,就见陈韦丞熟稔地在虎口抹上一圈盐,旋即伸出湿漉漉的舌尖。他好像终于察觉杨博尧的视线,朝他抿嘴一笑,一仰头喝光杯中的酒。杨博尧感觉头晕目眩。那两颗明晃晃的耳钉又夺走了他的注意力。他晓得那是他永远没机会拥有的自由。母亲会嫌恶地皱起眉,父亲则会怒不可遏地骂他娘炮。杨博尧沉浸在想像中,没发觉身旁的人说了个笑话。陈韦丞握着酒杯哈哈大笑,顺势倒在他身上。


"你为什么不学艺术?"

他们并肩走在回校的路上,摇摇晃晃。陈韦丞倚在杨博尧肩头,忽然开口。

杨博尧有些为难,他似乎第一次被人这样提问。"我对那些不感兴趣。"

"你放屁。"陈韦丞打了个响亮的酒嗝,"我知道你盯着那些装置时的眼神。"

杨博尧看他一眼,没有接话。他承认自己在陈韦丞的作品前看得入了迷。"因为学艺术不赚钱。"他改口。

陈韦丞拖出一个不置可否的鼻音。"那你喜欢建筑吗?"

杨博尧张了张嘴,发不出声。他从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。他早已习惯了替他人着想,而将自己的需求推至最后。他选择了公立高中,因为能为家里省钱;他选择了建筑,因为日后不必啃老。他似乎没有借口抱怨,因为那从来都是他自己的选择。但当他试图给出肯定的回答,心脏却像忽然被攥紧,发出痛苦的喘息。

"你的耳钉很好看。"他最后说。


那晚杨博尧做了个梦。他独自走在悬崖边缘,往下看是一片花海。陈韦丞置身其中,朝他招手。他不敢纵身一跃,又舍不得脚下的风景,迟迟不肯退后。


他们有时在图书馆对坐着自习,有时在便利店见面。陈韦丞看书,杨博尧画图。便利店的桌子放不下A2的纸,陈韦丞便撇撇嘴,捧着书缩进座椅深处。杨博尧起身去买两杯关东煮,回来时发现陈韦丞正在书页上涂涂画画。他探出头,铅字旁的空白画满了自己。他蹙眉,他抿唇,他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灌下一杯咖啡。陈韦丞把书推给杨博尧,冲他狡黠一笑,要他也画一幅自己。杨博尧挠挠脑袋,不知从何下笔。陈韦丞手机忽然响起来,接着电话走出门。杨博尧隔着落地窗望着陈韦丞的背影,那片悬崖下的花海仿佛触手可及。

他最终画了陈韦丞喝龙舌兰时的侧脸。鲜嫩的青柠,湿润的舌尖,鬓发下若隐若现的耳钉。他自觉不甚满意,没画出陈韦丞眼中的迷离,可陈韦丞却将那页纸贴在胸口,露出视若珍宝的表情。


后半夜杨博尧画得眼睛都快合上,终于在死线前昏睡过去。醒来时天已微微泛白。杨博尧揉着酸痛的后颈坐起身,却见陈韦丞正直直地望着他,眼眶泛红。


天气逐渐转凉。日照越来越短。杨博尧交完期末作业,这才发觉陈韦丞已经很久没同他见面。他给陈韦丞发了几条消息,全部已读不回,索性拨了个电话。陈韦丞听上去鼻音很重,像是刚睡醒,"我在宿舍。"

陈韦丞的床一片狼藉,堆满待洗的衣服。杨博尧把它们统统塞进洗衣机。"我不知道,"陈韦丞坐在被褥做的巢里吸了吸鼻子,"可能是季节性抑郁。"他摇摇晃晃站起身,挪到桌边掰开一板药,"操他妈的艺术圈……"杨博尧不知该说些什么,默默端给他一杯热水。陈韦丞咽下药片,向后一仰,后脑抵在杨博尧小腹上。杨博尧害怕陈韦丞那双眼,慌忙转移视线。他不合时宜地羡慕陈韦丞拥有那一纸处方,使他得以合情合理地崩溃。

"杨博尧,"陈韦丞忽然开口,震得杨博尧小腹有些痒,"你想过出国吗?"

杨博尧一时语塞,他几乎已经确定保研。陈韦丞白他一眼,"出国了还读什么建筑!反正你也很喜欢装置艺术。"


寒假杨博尧回了家,在饭桌上斟酌着言语。父亲没有看他,语气却像冰冷的铁链,"你不是保研了么?"他立刻住嘴,低头扒饭。父亲走后母亲低声劝告,"你读建筑已经很花钱……"杨博尧点点头,将未出口的话和着冷饭一同咽下。他回到房间,手机上显示着陈韦丞发来的消息,又抱怨老师给他的作品评分太低。杨博尧回他几句宽慰的话,心底却暗暗羡慕:他连抱怨这种事的机会都没有。


陈韦丞开始考雅思,写文书,准备作品集,杨博尧依旧在画他的作业。他们分别升入大四和大五。各自忙于毕设和实习,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。陈韦丞雅思出分,成绩不错。杨博尧发消息祝贺,对面却没什么反应。来年春天陈韦丞收到了梦校的offer,兴奋得将邮件截图传遍社交平台。杨博尧由衷替他高兴,订了江边的餐厅庆祝。他叫来一瓶香槟,替陈韦丞斟满酒杯,"祝贺你考上梦校——"陈韦丞却没有举杯,定定地坐在餐桌后。

"杨博尧,你喜欢建筑吗?"他问。

杨博尧的手悬在半空。陈韦丞朝他倾了倾身子,表情像是要哭,“不喜欢的话,为什么不学艺术?”

杨博尧说不出话,沉默地捏紧了酒杯。侍者前来上菜,烤香草羊排配薄荷少司。陈韦丞没有动,泪水开始在眼眶里聚集。杨博尧忽然不想再思考,疲惫地放下酒杯。“我不知道。”他说。

“你怎么可能不知道——”陈韦丞拍案而起,又像泄了气一般颓然倒回座位,“你明明拥有选择!”

杨博尧望着他,艰难地笑了。他感觉自己像个罪大恶极的囚犯,“我别无选择。”


杨博尧选择了公立高中,选择了建筑,选择了保研。他向来以为他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,直到他遇见陈韦丞。他庆幸他同陈韦丞不曾真正在一起,因而分别时不至于撕心裂肺。飞机起飞时杨博尧忙着实习,来不及向陈韦丞道一句路上小心。


杨博尧靠在便利店桌边,静静看完了老友的新生活。陈韦丞又去了几个展览,认识了几个朋友,喝了几杯他最爱的龙舌兰。他望着屏幕弯了弯唇角,一口气喝光冷掉的咖啡,任那廉价的苦味充斥口中,匆匆走出门。他还得回去画他的作业。


[1].摘自《新艺术的震撼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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